东德(民主德国)在参与奥运的短短二十年时间里,总共获得了519枚奖牌,紧跟苏联和美国,成为了举国体制下又一个先进模范,第二梯队急于效仿的对象。
然而东西德统一后公布的档案显示,东德国家安全局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对东德运动员进行了系统性“服药行动”:定期给他们服用合成代谢类固醇和口服激素等违禁药物。如果有运动员反抗,将被结束运动生涯。结果可想而知,95%的运动员在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了嗑药行动。
一个神话就这样被打破了……
事情的败露是从一名官员的自杀事件开始的。
1989年11月20日,就在柏林墙开放之后的两周内,东德体操与体育联盟副主席 富兰茨·瑞茨 (Franz Rydz)被发现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一笔17万美元的现金。
他无法解释这笔现金的来源,而是在这个肃杀的深秋跳进了体育训练中心的湖水里。
他的死亡,让柏林街头的报纸纷纷开始关注东德体育系统背后那些一度被认为是再正常不过的罪恶。瑞茨只是这个系统里处于顶层的一员,而其他收受贿赂的人物则腐蚀了东德体育体制的每个层级。
随着两德合并后官方调查的深入和科研人员的外流,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被揭开。两德合并后,东德那些你知道的档案揭示,正是腐败和禁药支撑着东德体育成为了一架“造梦机器”。
在1948年东德建立体育部到1989年,至少有10000名运动员(几乎包括所有奥运会奖牌获得者)在东德体育机构的指示下服用各类禁药。这是一次大型的、有计划的、长期的人类小白鼠实验。在这场试验中,共有超过100人成为了牺牲品——因为服用禁药而死亡。
而这场实验也是超出人类想象的缜密和隐蔽。
四个字能形容:监守自盗。
医生会监督运动员定期注射合成代谢类固醇和口服激素等药物;体育医疗研究机构是研制新型药物的基地,并保证这些药物不会被检测出来;双教练制度帮助运动员提高成绩——训练教练和药物教练双管齐下;青少年队员则担任了药物大规模使用前的最早一批小白鼠。
最后,史塔西(Stasi)的介入使得这一实验成为最高机密。一套严格的保密措施被建立起来,运动员的信息被强行隐瞒,也禁止任何形式的媒体采访。
建立这一套系统的是前东德体育和体操联盟主席,曼弗莱德·艾瓦德(Manfred Ewald),一名前纳粹文职人员。在二战倒计时的多事之秋里,他加入纳粹,随即又加入了东德的德国统一社会党,即德国的CP。
艾瓦德对体育工作非常痴迷,战后重视体育活动的东德政府很快就选中了在这个领域表现勤奋的小伙子。从1948年起,他一路升迁,直至东德体育部长和东德奥委会主席,大权独揽。
作为一个卓越的涉讳主义官僚,艾瓦德毫无疑问领会并忠实地执行了德国统一社会党的意志——将东德的体育运动搞上去。虽然执着于体育竞技是所有涉讳主义国家的爱好,但到如此狂热程度的东德是否是被苏联人授意如此,是否因经互会的国际分工而专注体育领域,一直是个谜。
为此,艾瓦德的思路很简单——集中精力办大事,在占东德国内生产总值将近2%的体育专项资金支撑下,艾瓦德将注意力集中在参加人数比较少的项目上,尤其是那些运动技术水平落后,但能靠兴奋剂获得突飞猛进进步的女子项目。他开始有计划地建立那些医学实验室、开始研发确保运动员在国际比赛中不被查出来的辅助性药物。
1966年,在艾瓦德的亲身指导下,数百名东德医生和科学家应召加入到政府资助的项目中来,共同研制运动药物。东德的体育机构称这些药物为“协助方式”。
随着服药的大规模普及,东德的体育竞赛成绩开始不可一世起来。
这是伟大的涉讳主义国家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奥运会战绩:
1968年墨西哥奥运会 获得9枚金牌,位列金牌榜第5
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获得20枚金牌,位列金牌榜第3
1976年蒙特利尔奥运会,获得40枚金牌,位列金牌榜第2
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共获47枚金牌,位列金牌榜第2
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随苏联等东欧涉讳主义国家一起抵制,东德缺席
1988年汉城奥运会,获得37枚金牌,位列金牌榜第2
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德国以东德运动员为主体,获得33枚金牌,位列金牌榜第2。
从1972年开始,东德进入奥运会奖牌榜第一集团的阵营,其中田径和游泳成为东德的代表项目。东德在冬季奥运会中的成绩更加骄人,5次冬奥会均位列奖牌榜前二,东德最终成为冬季项目传统强国。
但在70年代之前,东德的游泳成绩并不突出。因为在这个阶段,针对游泳项目的兴奋剂实验还在进行,药物正被筛选以确保未来使用的安全。
终于在1973年,东德体育医疗研究机构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世界第一届游泳锦标赛被名不见经传的东德游泳队统治了——夺得女子12项个人项目的8枚金牌,囊括5项冠亚军、创造三个个人世界纪录和两项接力世界纪录。
之后的成绩令人眼花缭乱……在维也纳举行的欧洲游泳锦标赛上,东德又囊获了除100米自由泳比赛外的所有冠军,打破九项世界纪录。第二年的世界锦标赛共获得12个个人冠军中的8项和2项接力冠军。打破三项世界纪录……
1976年,蒙特利尔奥运会,东德的女游泳运动员彻底征服了世界,大大提高了东德的国际声誉。除了失去一个冠军,剩下的10项冠军均被东德选手收入囊中。7项新的世界纪录被创造。整个世界为之震惊。
传统游泳大国美国也无法撼动东德对泳坛的统治地位,以至于美国游泳名将巴巴绍夫在奥运会上公开声称,德国人使用了兴奋剂!
面对质疑,东德的教练对外界解释为民主德国的运动员训练刻苦,训练强度远远不是那些西方国家运动员能比的。
“喉结突出?我们是来参加游泳比赛的,不是来唱歌的。”
似乎除了东德人,世界上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猜到了这个秘密,只是因为无法检测出来,所以运动员们仍然能够在赛场上摘金夺银。
那么,为什么奥运会严格的检测会对东德兴奋剂代表团网开一面呢?
两德合并之后,东德著名的运动生物化学专家弗兰克提供了东德运动员使用合成类固醇的直接证据——民主德国著名游泳运动员兴奋剂检测报告。报告显示,当时代表世界最高水平的东德运动员奥托、弗雷德利、亨格尔、海丝在1989年8月9日的兴奋剂尿检中呈阳性,尿液中的睾酮与表睾的比值大大超过国际奥委会的标准。这份由当时中央兴奋剂控制实验室主任克劳斯泽尼尔博士亲笔签名认可的检测报告,可以直接证明东德在80年代末使用过禁药——合成类固醇。
除此之外,民主德国运动员如何逃避兴奋剂检查的全过程也被弗兰克揭露出来。
东德人研究出了一套科学的系统,以计算使用禁药的“清除曲线”,用以预测运动员使用类固醇尿检阳性的可能性。他们在运动员比赛之前首先进行兴奋剂检测,如果尿检结果证明为阳性,就不准该运动员比赛,以逃避国际奥委会的检查。这种简单而又实用的方法配合辅助药物正是东德兴奋剂大规模使用的保险绳。
运动员就像一颗颗棋子,被系统安排着训练、尿检、参赛、取得胜利……
但运动员毕竟是人。疾病在运动员光环褪去后疯狂地折磨着他们,他们手里的金牌见证了耻辱和迫害。
铅球运动员海蒂·格里克,曾获得1986年欧洲田径锦标赛金牌。16岁时开始服用“蓝色小药丸”,之后连续八年服用或注射大剂量兴奋剂。其症状是喉结越来越突出,脸上的汗毛又粗又长,外形也已变形。1997年做了变性手术。并改名安德烈;
1980年奥运会冠军里卡·瑞妮施,长期服用雄性激素,患有免疫系统疾病;
前女子100米蝶泳世界纪录创造者克娜克,因服用兴奋剂致使生下的女婴患有内分泌疾病……
而曾经在1988年汉城奥运会拿下6枚金牌的克里斯汀·奥托则在一次专访中和记者有如下对话:
问: 前东德运动员中没有霍普纳(东德当时运动医学中心副主任)所说的那种事吗?(运动员知道自己服用禁药的事情)
答: 我回忆起1988年2月在我身上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有人对我说:“ 你这样可不行, 现在训练成绩与我们期待的还差得远呢。照这样你可去不了汉城。”这对我的人生无疑太残酷了, 作为一名年轻的运动员, 我面临着二种选择: 要么任人摆布, 要么卷铺盖回家。
问: 您选择了继续千下去, 同时也决心设法对付正常的医药方面的检查。
答: 是的。
问: 现在是否也有运动员在企图遮掩他们所干的一切呢?
答: 我想会有的。他们都是一些个人奋斗者。
2000年7月,艾瓦德被原东德运动员告上法庭。他被指控对运动员造成身体伤害。法庭的142例证据显示,被引导服用禁药的运动员,很多都是青少年,最小只有11岁。艾瓦德曾经对教练谈到“他们还小,不需要知道所有的事情”。
东德运动员到底对禁药知情吗?这个问题显而易见。但是否有人在持续反抗这个系统,却不得而知。在黑幕之下,什么疯狂的事情都会发生。
被蒙在黑幕外的是兴奋的民主共和国国民和全体涉讳主义国家。兴奋剂真的生效了,它给祖国和理想打上了一针强心剂。
在艰难的岁月里,至少我们还有奥运会的体育明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