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每年都会生产一部科幻片代表作。2013年的《地心引力》,2014年的《星际穿越》,2015年的《火星救援》。
2016年,是它——《降临》。对于中国观众来说,这也很可能是今年能看到的最好的科幻片了。
可当这部年度科幻片终于在内地院线“降临”,首日票房仅1800万,不出意料之外地——波澜不惊。
和它的口碑,再次形成鲜明对比。豆瓣7.6,一般。但在北美的口碑,炸裂——IMBd评分 8,3,暂列史上125位,烂番茄94%。
这么说,还不够明白,《地心引力》IMBd评分7.8,《火星救援》92%。现在,明白了吧!实际上,电影的北美票房,也超出预期,接近一亿美元。
不难看出,这部电影在北美比在中国,吃得开。为什么?因为在内地观众看来,这部电影非常不科幻大片,甚至,也非常不好莱坞。
在我们印象中,好莱坞科幻大片应该是《地心引力》、《火星救援》这种“世界观超宏大、特效超酷炫”的大片,即使没有《星球大战》那种激战特效撑全场,至少也应该是简单易懂的高娱乐产品。可以有内涵,但必须有够大的特效奇观场面,让观众过瘾。
但《降临》里,以中国三大舰队为主的地球军队面对外星人,连一枪都没开。
简言之,比起科幻片,《降临》倒更像一部披着科幻片外衣的亲情文艺片。
这种电影,在内地市场注定成为科幻影迷热捧、普通观众绕道的经典——叫好不叫座。
但必须要盖章的是,电影的品质,绝对对得起它到目前为止拿到的28个奖项,143个提名。包括被美国电影学院和美国国家影评协会选为2016年十佳电影之一。在2017年初的金球奖角逐中,获最佳配乐奖,而女主角Amy Adams也获得最佳女主角提名。
这的确是好莱坞近年来,最有种的科幻片之一,能产出这样内涵到爽爆的片子,也足以说明今天的好莱坞科幻片,依然有内涵。
这部电影故事讲到最后还是一团雾水,却站在了科幻片的最高维度上
电影改编自短篇小说——《你一生的故事》,小说作者华裔科幻作家姜峯楠(又名特德·蒋)是个神人。他是美国当代最优秀的科幻作家之一,几乎拿遍包括雨果奖、星云奖、斯特金奖、坎贝尔奖在内的所有(美国)科幻大奖。
但他的本职工作,是技术文档工程师。而他的作品中,《你一生的故事》,又是最特别的一部。这是一篇少见的,以语言学为核心的科幻小说。
整部电影的故事,用一句话说,就是外星人穿越时空,只为帮助地球人思考那个著名的“门卫三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将去向何方?
整部电影,透露着一股老干部禁欲系的气质,什么星际大战、光剑、世界末日都让开。
一开场,12架外星飞船突然在全球各处出现。根据科幻片的传统,这一看就是外星人要来搞事情啊。美国选择与外星人谈判,而中俄决定正面动用武力,于是中国三大舰队与空军集结东海对峙巨型飞碟!
看起来,马上就要开打!太天真了。如果剧情这么走,《降临》不过是美国科幻频道又一部B级科幻片而已,凭什么,征服美国最爱挑刺的影评人。
果然,这一次的外星人,不走寻常路。这些“飞碟”不炸白宫,不轰自由女神像,也不和地球人对话,就这么悬着。地球人,都方了。
怎么个意思啊?要战要和您也吱一声啊!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事,政府开始组建一支特别部队,去弄清楚外星人到底来干啥。
艾米·亚当斯饰演的女主,作为一名优秀的“小语种学者”,也被邀请其中。和她搭档的,是一名物理学教授—— “鹰眼”杰瑞米·雷纳。
通过无重力环境进入飞碟以后,女主想跟外星生物套瓷,没人搭理她。只发来一串字符。心累的女主只好把字符带回去研究。反复思考的结论是,外星生物想对我们说的是——准备好武器。
各国政府顿时炸了!说来说去,还是要搞事情嘛!
但女主再一次提出——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清楚武器和工具的区别。
为什么外星人语言这么难搞?外星生物名叫“七肢桶”。七肢桶文字跟人类文字完全不同,不靠的字词来表意,而是将所有需要表达的语意,都统一在一个“字”内。
更牛的是,七肢桶的语言体系背后,有他们独特的认识世界的方式。
地球人认识世界的方式,是把过去和未来,因和果,放到一条直线上,从一点到另一点。
七肢桶认识世界的方式,却是把过去、现在、未来,因和果,放到一个点里面。过去就是现在,因就是果。
换句话说,他们能够看见未来。
仗最后打起来没有?不骗你,没有!因为电影的重点,根本不是和外星人干仗,而是反思人类自身。
如果科幻片也分不同维度的话,《降临》这样的科幻片,和《独立日》这种一核弹把外星人轰出地球的科幻片,无疑不在一个维度上。
它追求的,是一种高级的科幻快感。破解的,是科幻终极难题——沃尔夫假说。
看了这部电影,就知道为什么雷德利斯科特敢把自己的《银翼杀手》交给他拍
敢拍这么一部电影的导演,肯定不是俗物——丹尼斯·维伦纽瓦——电影一向干净利落,带着一股野性生猛。
在《囚徒》《边境杀手》这些现实题材电影被赞爆后,维伦纽瓦决定搞一部科幻片练练手。
一出手,就是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拍成电影的《你一生的故事》。大写的装逼犯,对不对?可在好莱坞这个地方,装逼没错,关键是你是不是有这个本事去装逼。
几十年前,好莱坞也出过一个装逼犯,改编了另一个被整个好莱坞认为不可能电影化的剧本,那部电影,叫《银翼杀手》。
那个装逼犯,叫雷德利斯科特。英雄识英雄,装逼犯最瞧得起装逼犯。对于这位有种有料的后生,雷德利斯科特鼓励他的方式是——把自己最好的宝贝——《银翼杀手》的续集,交给他拍。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能被老雷瞧上,维伦纽瓦凭什么?
拍《降临》,最令人难忘的,还是那不动声色的大场面。外星人降临地球的场景,拍出了一种凝固的气场,一句话——黑云压城城欲摧。
外星人战舰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悬在地球人头顶。来干什么,不知道,要干什么,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不知道。
是主动出击,还是被动防御?还是不知道。两军隔空对峙,没有战机出动,没有导弹互射,单靠场景、配乐、剪辑,就将张力推到极致。就在观众以为终将一战的时候,轰然收网,将影片的格局推向另一个层次。
冷静,克制、充满张力,这种又硬又酷的引而不发,与影片超越性的科幻主题水乳交融。
果然,是个高手!不仅是拍法,叙事也完全不走寻常路。完全不像其他科幻片那样,一上来就混作一团开打。
维伦纽瓦的叙事手法,恰恰是反叙事,跟观众的习惯思维对着干。大多数电影中,观众是全知视角,主角知道的,观众知道,主角不知道的,观众也知道。可是《降临》的玩法是:不仅迫着观众用女主的眼睛去看,用她的感官去感受。
电影中,还不断给观众设置陷阱,让观众如同陷入京城的雾霾中,前方,什么都看不清。既然没有答案,那就只有和女主一起去找答案。
维伦纽瓦就是要逼着观众,和电影一起思考——普通的科幻电影直接给观众亮谜底,维伦纽瓦的科幻片,只有谜面。谜底,自己找。
这么不让观众省心的科幻片,或许才是科幻片最该有的样子
老实说,这样费劲的科幻片,就是诚心不给想来找乐子的观众面子。好处,片子更有嚼头;坏处,很有可能让你看到最后,深深怀疑自己的智商。因为电影直到最后,也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可这种开放式结局和科幻精神,是好莱坞科幻片中罕见的。
影片最动人的地方,在于它的主题不是外星人毁灭地球,也不是外星人和地球做朋友,而是超越了“外星人”非敌即友这一科幻片简单粗暴的模式,展开对“时间”和“生命”更有高度的探讨。
但是,电影又不是一味高举高打。乍看片名,《降临》,真宏大。但一旦把电影看完,你会发现它,它的切口很小。虽然是关乎人类命运的大事,但故事说到最后,还是落到具体而微的人。
一粒微尘,人的命运。
这是一段女主给她女儿的话(摘自李克勤翻译的《你一生的故事》)——“对七肢桶语言的学习将改变我的一生。正是因为这个事件,我和你的父亲相遇,学会了语言B。两者相加,使我和你有了相识的机会,就是现在,就在这个院子里,在月光下。
再过许多年,我将与你的父亲分手,再与你分别……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结局,我选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就是未来的必经之路。我循路而前,满怀喜悦,也许是满怀痛苦?我的未来,它究竟是最小化,还是最大化?
这些问题充斥着我的脑海,这时你的父亲问我:“你想要个孩子吗?”我微笑着,说,“是的。”我把他的双臂从我身上拉开,我们手拉着手,走进房间,做爱,做你。 ”
是不是感受到,一种绝望的温暖?
好的科幻片,就是促使观众走出电影院的那一刻,抬头望向星空,感受到人类的孤独,命运的玄妙,与生命的奇妙。
这也是为什么《降临》在好莱坞被推崇成新经典的原因。
电影,当然首先是一个娱乐产品,科幻片,更加如此,但如果所有的科幻片都只提供简单的愉悦,那不仅是对科幻片的轻视,也是对人类的小看。
别忘了,科幻之所以诞生,就是因为,人类在脚踏实地的同时,永远有着遥望星空的渴望。娱乐之外,人类也永远会问出那三个问题: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在《降临》结尾,女主已经完全看到了自己的命运,甚至包括死亡。俗世的我们,却依然要在看过《降临》这样的电影之后,继续我们未知的人生旅程。相比普通科幻片带给我们的简单快感,《降临》带来的却是更高级的快感。
如果你看不懂这部电影,那就对了,导演并没有打算,让所有人都懂。别不爽,因为真正的科幻片,本来就不应该只是地球人打外星人的简单把戏,而是在拍出让人无法转身的情感浓度的同时,逼着人类凝视,那个叫宇宙的深渊。
当你遥望星空,星空也在凝视着你。